在灯光昏暗且狭窄的巷道中，只有少年踩着黏糊地面，用力拔起脚所发出的“滋啦滋啦”声。
不过除了这个，祝枫本人还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，以及唇间低低的计数。
“487,488……”
走到第514步时，会抵达后巷最乱的公用垃圾堆，介时就能处理掉手上的垃圾。
紧拽的黑色塑料袋随着她走动发出哗哗轻响，常人眼里缓慢悠闲的步伐，对她来说已经算最快了。
毕竟祝枫是个盲人，现在手中没有赖以生存的盲杖，只遵循记忆中的路线前进。
任何微弱的声响都会让她警惕起来，耳中的监听器里传来隔壁巷的讨论声。
“一号巷发生什么事了？我看又有医疗人员又有巡逻员的，那些个走黑的终于被逮了？”
“好像是走黑的打架，普通人被牵扯进来了。”
回话的人将声音压低了些，光在背后编排那些人也会让她觉得不安，“不过除了一号巷，我们四号巷怎么也这么热闹，谁出事儿了？”
“呵！这我知道，是那个收保护费的男的！指不定是在屋里被人给杀了吧，真是活该。”
声音主人语气里透露出幸灾乐祸，“前阵子他去福利学校祸害小姑娘，还扬言说等一个瞎眼孩子毕业就强娶别人当老婆。呸！我都替那小姑娘晦气！”
在别人的谈话里听到了自己，祝枫将鸭舌帽压低了些，继续往前走。
“513，514。”
走到第514步后，她将手里的垃圾袋用力往右一扔。
伴随着塑料袋摔入深处的声音，那股一直围绕着她的、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化学品气息，终于周围消失。
心中略微安定了些，接下来她要做的，就是从这个无监控区绕回廉租房，和屋中等待的女孩们碰头。
这场“绝育”计划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，顺利到祝枫都觉得运气有些太好。
摩挲了下冰凉的指尖，当她准备按照计划继续往前时，右边腰侧突然撞到了一块凸出来的板子。
什么东西！
心中一紧，祝枫反射性伸手去触碰撞到自己的东西。
入手是垃圾桶盖冰凉的边缘，接着她碰到一个圆乎乎的玩意儿。
还没等她仔细辨认，就听“嘀”一声，紧接着好几声快速的机械音——
【脑机vda-002已激活，读取用户数据中……读取失败，错误，正在生成游客账号】
【已检索到附近突发性情绪团，载入中……】
【载入成功，欢迎进入全息网络】
*
等祝枫终于从无穷下坠感中夺回身体时，在一片黑暗中，先听到的是干净清澈的男声。
那声音带着些鼻音，再加上拉长音的说话习惯，听上去像是有小羽毛在挠人。
“嗯？终于醒了，你好，听得见吗~？”
祝枫手指动弹了一下，发现身体没有疼痛的感觉后，便撑着坐起身，眼睛也反射性睁开了。
但就在瞬间，当看到面前拥有卷发和狐耳的少年时，祝枫整个人一震，差点反手给人脸上招呼一拳。
当然，并不是因为对方靠的太近——他反倒是维持了一个非常礼貌且安全的距离，半蹲看着祝枫，连手都没随便支过来。
但这是祝枫第一次见到光明与色彩，睁眼的瞬间与其说是惊喜，不如说是惊吓。
丰富的影像如洪水般涌入大脑，导致她眼珠四处乱转，视线的焦点无法在事物上停留，一时间不知道该看什么。
对面人望着祝枫这CPU烧了一般的表情，和他脸一样大的狐耳抖动了一下，眉头轻蹙，似乎有些担忧。
被牵扯进噩梦里的过客确实会出现情绪不稳定的状况，一不小心就要崩溃出人命，这可非常危险。
针对这种情况，梳理师有一整套应对流程，首先就要安抚好误入的过客，不要让对方的情绪起伏太过强烈。
于是狐耳少年清了清嗓子，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，配上那明艳的外表显得异常惑人。
“请不要紧张，现在我们在全息世界中，附近有噩梦情绪团将你牵扯进来了，我们会很快将噩梦梳理开，然后助你脱离全息世界。”
听到对方的解释，祝枫终于回过神来，眼神微敛，开始认真判断起自己的处境。
原来这不是现实世界？怪不得自己突然能看见东西了。
但是全息世界……我怎么会跑全息世界里去？
祝枫没有被少年灿烂笑容迷惑，反倒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。
即使住在信息不流通且极度落后的后巷中，祝枫对应用率极广的全息科技也有所耳闻。
全息世界——将网络世界具现化，通过脑机作为媒介，构造出全新的虚拟世界。
想要登陆全息世界，使用者必须经过严密检测，确认大脑能经受刺激，才能获得全息网络的登陆资格。
所以……自己这个一没媒介脑机，二没登陆资格的穷光蛋，为什么会突然进入全息世界？
联想到自己晕倒前碰到的东西和那一连串电子音，祝枫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。
不会是遇上了破解版脑机吧，那东西无论使用者是否有登陆资格，都可以强行让人登陆全息网络，自己只听过黑市上有卖，价格还不便宜。
那么贵的东西就被随便扔进垃圾桶里了？！
大概推断出原因后，祝枫内心在咬牙切齿。
自己这是被迫上黑网，还被卷入了……呃，被称为[噩梦]的局域网。
也不知道外面自己的身体会怎么样，好在她选择的那片垃圾区基本不会有人靠近，而且要处理的罪证也都脱手了，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。
快速理清思绪后，祝枫将视线放在对面少年的脸上。
刚恢复视力，她还不知道和人说话该看哪儿，眼神一时在少年脸上飘，最终挑来挑去，还是停留在了对方更加鲜艳漂亮的眼眸上。
发现女生乱飞的眼珠终于愿意集中在自己脸上后，狐耳少年振作精神，继续营业微笑：“我是本次噩梦的梳理师，叫我俞一顷就好，你叫什么？”
从刚刚起就从对方嘴中不停听到陌生词汇，祝枫直接道：“祝枫，你说的噩梦是什么？”
俞一顷张嘴想解释，一声不耐烦的喊叫从背后传来：“俞一顷你有完没完？到时间了，再不进门噩梦又要倒带重启了。”
于是话卡在嘴里，狐耳少年仰头眯眼说了句“小狮子真暴躁啊~”，接着伸手悬在祝枫面前：“地上很脏，我们先起来吧。”
顺势起身后，祝枫感觉对方也不会先解释了，只得退而求其次，自己观察起周遭环境。
他们现在站在一栋破旧居民楼的二层楼道中，过道十分狭窄，两个人都无法并排走。
楼梯上乱七八糟的垃圾占用了不少下脚地，导致上下楼堪比趟雷。
而在这挤满了的楼层里，有着四间入户门，所有门都锈迹斑斑，看上去有不少年的历史。
过去必须得用手一点点摸索，再加上狠狠摔上几跤才能得到的信息，现在两秒间就能准确获得。
祝枫轻轻呼出一口气，平复了一下从刚刚起就剧烈跳动的心脏。
没有失明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。
“目前噩梦中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五十五分，按照约定应该在八点敲响这扇门，还有时间，不用太着急。”
狐耳少年微笑着走到刚刚发话的人身边，身后巨大柔软的狐狸尾巴紧紧贴在背上，似乎不想被这楼道给弄脏。
接着他侧了些身，余光关注着站起来的祝枫，发现对方只是冷静打量周围后，微微松了口气。
和俞一顷对话的是个黄毛少年，脸上带着不耐烦表情：“而且就算在噩梦里的时间比外面快几百倍，但反复重启这么多次也够浪费时间了，烦人事能少一次是一次。”
他揉头瞥了祝枫一眼，接着又“啧”了一声，像是很不满她的出现：“噩梦已经扩散了吧，都出现过客了，再不抓紧，牵扯进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。”
祝枫挑眉：“所以噩梦过客就是无辜路人？听上去是你们的无能导致受牵连的路人增多，而我恰好就是倒霉鬼之一？啧，有精神损失费吗。”
突然被抓进来，自己也烦的要死，要不是听他说“噩梦里的时间比外面快”，她脾气还得更爆炸一些。
搞什么东西，自己正好在外面“毁尸灭迹”，转身就被牵扯，真的要气也是她气。
听了祝枫的话，黄毛少年眼看就准备炸开，但被俞一顷微笑着压住了肩膀。
“石狮，还有一分钟，再错过敲门导致噩梦重启就麻烦了哦。”
闻言石狮顺势下了台阶，从鼻腔喷出一口气后，转头看向那锈迹斑斑的铁门，准备到点就敲门。
祝枫完全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屑，接着看了这狐耳少年一眼。
她本以为对方是这刺头的跟班，现在看来猜得不太准——毕竟没有跟班会直接叫老大的名字，或者压着不让老大做什么。
也许是祝枫那直勾勾的眼神让俞一顷误会了，他后退一步，等着刺头少年敲门的同时，轻声道：“抱歉，关于噩梦的事情我会给你解释的。放心吧，你现在十分安全，我们很快就能脱离梦境。”
祝枫眉毛一挑，看在对方态度还算和蔼的份上，没再说什么。
不过对于这种画饼式承诺，她不怎么信任，只是面无表情点点头，接着问：“那精神损失费？”
俞一顷一愣，随即眨眨眼：“这个我现在说不准，不过等出去后会有专人与你沟通的~”
“咚咚咚。”
时间到了，石狮不顾身后两人在说什么，直接敲响了面前破烂铁门。
伴随着让人牙酸的“吱呀”一声，铁门被打开，露出了一张中年妇女疲惫却热情的脸庞。
“哎呀~是小雪的朋友吧，欢迎欢迎，大家先进来坐呀！”
三人依照顺序走进房间，俞一顷回身将门掩上，手指轻敲一下门背，吸引了祝枫的视线：“刚刚解释被打断了，噩梦具体是什么我稍后与你解释，不过可以先从每场噩梦都有名字上说起。名字是噩梦的核心，能让你更快掌握情况。”
“这场噩梦的名字叫——”
看着门后挂着的暖色单日老旧日历，俞一顷的声音伴随着铁门关闭的“咔哒”声一同传来。
“小雪的计划日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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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小雪的计划日历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