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真是卓少谦？”李秋宁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。
这都不是整容能达到的效果，至少得回炉重造。
卓少谦眼神下移，定在李秋宁大腿处，“你大腿内侧，有一道粉色疤痕，小时候爬树划的。”
李秋宁小时候是个皮孩子，窜高爬低，九岁那年爬树，从树上滑下来，刮了长长一条，靠近大腿根部。
跟他一起洗过澡的人应该都知道这道疤，卓少谦也不例外。
李秋宁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得起毛的衣裤，略显局促拢了拢外套。
卓少谦西装笔挺，难免衬得他有点寒酸。
“你，跟那时候一点也不像，这是去哪儿发达回来？”
卓少谦笑了笑，冷硬的气场变得柔和不少，“你倒是跟当年没多大差别。”
“哈哈是啊。”李秋宁干笑两声，离别太久，卓少谦变化太大，完全像是一个陌生人，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卓少谦相处。
“走吧，去哪里我送你。”
“也行，那就走吧，我赶着上班。”李秋宁转身走到前面，开始收拾电瓶车的残骸，环卫工人大多上了年纪，电瓶车说重不重，说轻也不轻，清理起来不方便。
“你把后备箱打开，我们得找个地方扔一下。”
“好。”卓少谦轻声应着，和李秋宁一起捡地上的残片。
一切理所当然，仿佛回到当年光景。
司机打开后备箱，帮忙把烂糟糟的二手电驴收拾干净装进去，一行人上车回到主路。
“这位李先生，往哪儿走？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后排。
“……”
李秋宁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又咽了回去，他能坦坦荡荡和所有人说自己的职业，却在面对卓少谦的时候卡了壳。
大概是因为，卓少谦见过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。
又或是因为，眼前的卓少谦看上去过于光鲜亮丽。
“李先生？”司机没等到回答，又叫了李秋宁一声。
李秋宁很快释然，“去盛莲养生南华总店，下个路口左转。”
“盛莲养生？”司机笑笑，“真巧，我们也去盛莲养生。”
李秋宁看向卓少谦，开玩笑说：“你去盛莲干什么？这派头，不像是去按摩的，更像是要去把我们公司收购了。”
“和你一样，去上班。”
“啊？你……不会是总部来的片区经理吧？”
李秋宁试探着问，他知道新亚集团姓卓，也知道自己的高中同桌叫卓少谦，但压根没把二者联系在一起。
他高中是在老家县城上的，按照常理，新亚太子绝无可能和他成为同学。
“是的李先生，卓总是盛莲养生新上任的片区总经理。”助理很有礼貌地回答。
“……”
李秋宁高中时罩着的小跟班，那个经常遭受霸凌的书呆子，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豪门大少，而且还是他的顶头上司。
李秋宁百思不得其解。
豪门大少怎么能被霸凌？当初怎么能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？
当年他俩睡的上下铺，虽然没有说好到穿一条裤子，但他真心实意把卓少谦当兄弟，整整两年，母鸡护崽一样，再没让人靠近过卓少谦。
高考过后断了联系，他偶尔还会想起沉默寡言的锅盖头，不知道锅盖头在新的学校适不适应，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，会不会还被人欺负……
唯独没想过，那个不起眼的锅盖头会是出身豪门的大少爷。
两人一下子跨了阶级，李秋宁想叙旧都不知该从何说起。
卓少谦看着李秋宁的侧脸，“秋宁，留个联系方式，晚上一起吃饭。”
助理偏头，“卓总，王副经理准备了接风宴，今晚七点，分部管理和当地的卫监消防都会参与，您与李先生是出席接风宴还是改到日后？”
“不用改，晚上秋宁跟我一起去。”
陈述的语句，命令的口吻。
助理毫不迟疑，“好的卓总，我会和接待确认出席人数。”
两人一说一答，把事情定了下来，完全没有询问李秋宁的意思。
李秋宁攥着两盒消食片，看着卓少谦那张漂亮的脸，有几分恍惚。
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接触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人，第一次对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”有了切实概念。
“我要上班，今天暂时没空，你先整顿，等以后有时间再聚。”
他一天上十二个小时的班，待在技师房等着客人上门，按一个客人有一份收入，如果跟卓少谦去吃饭，他必须请假半天，这半天就没有收入。
这个月四天假期额度已经用完了，多请这半天假，三百块的全勤奖也会被扣除。
加起来都损失四五百了，就算这个接风宴上吃什么山珍海味，李秋宁也觉得不划算。
卓少谦没应声，车里静得吓人。
李秋宁暗道完蛋，他只顾着想自己会损失几百块钱，直接拒绝了卓少谦，卓少谦不会怒他不识抬举吧？
卓少谦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小跟班了，而是新亚集团的太子爷，新上任的片区总经理，是盛莲南华片区最大的领导……
人家上任第一天，他就折了人家的面子，他是不是该懂事点，自己收拾东西走人？
可盛莲养生是整个云阳市提成最高待遇最好的按摩店，好不容易攒了点回头客，他不想走啊！
助理打破僵局，“卓总，您与李先生重逢，高兴过头发出邀请可以理解，不过接风宴应酬居多，很难顾全李先生，在都是陌生人的饭局上，李先生难免不自在，不如改日私下叙旧。”
“抱歉。”卓少谦终于开口，声音低哑，“贸然邀请你是我欠缺考虑。”
“哈哈是我没空，我的问题我的问题。”
李秋宁稍稍轻松起来，刚刚卓少谦那个表情算不上好，没想到卓少谦邪魅狂狷的外表下这么谦和，直接给他道上歉了。
“卓…呃…卓总。”李秋宁岔开话题，“你当初为什么会到泽成上高中？”
泽成是个县城，面积不小但在西南山区，当年还是贫困县。
李秋宁土生土长，隶属泽成管辖，才会在泽成上高中。
而卓少谦是豪门之子，生在与国际接轨的一线城市滩南，跟泽成一点边都不沾。
卓少谦没有回答，车内又陷入一阵沉默。
李秋宁差点想给自己一巴掌。
不管卓少谦因为什么转学去泽成，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儿。
卓少谦现在这么体面，他非得说起当年那段黑历史。
贴脸开大，哪壶不开提哪壶！
这不是纯纯揭领导伤疤打领导的脸？
李秋宁再次岔开话题，“那个……等你忙完，我抽空带你转转，尝一下云阳当地的特色美食。”
“好。”卓少谦眉眼舒展， “明天可以吗？”
“呃……明天不行，明天我也要上班。”
卓少谦：“那你什么时候有空？”
“……”
李秋宁只是为了带过话题而说几句客套话，没想到卓少谦问得这么急。
“这个月四天休假用完了，等下个月吧。”
“嗯。”卓少谦推推眼镜，往李秋宁身边靠了靠，两人大腿与手臂慢慢挨在一起，“我好像有一点头晕。”
助理坐在副驾，听卓少谦说自己头晕，转头看后座，“卓总是不是晕车？靠着眯一会儿会好很多。”
卓少谦与助理对视一眼，缓缓点头。
“晕车吗？”李秋宁将挨着自己的卓少谦推远，手脚麻利把装消食片的塑料袋腾空，塞到卓少谦手中，“这车挺贵吧！要吐就吐口袋里，免得洗车。”
卓少谦被李秋宁猛地推开，脸上一瞬错愕。
李秋宁没感觉任何不妥，顺手帮卓少谦把头发都揽到耳后。
照顾孩子习惯了，卓少谦长发垂落，他担心一会儿吐在头发上。
沉默片刻，卓少谦说：“秋宁，你结婚了吗？”
“嗯？你问这个做什么？”李秋宁并不是很想回答，他不仅没结婚，甚至连个正经对象都没谈上。
在老同学面前处处矮一头，哪怕再坦然，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酸楚。
卓少谦道：“要是还没对象，我可以给你介绍。”
“你给我介绍？”李秋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“你什么圈子？我们都不是一个阶级了。”
卓少谦低垂着眼，手里的塑料袋捏得嚓嚓作响，“不试试怎么知道？你的理想型还跟以前一样吗？我看有没有符合你要求的。”
“理想型？”李秋宁愣住，死去的记忆慢慢复苏，并且开始攻击他。
应该是高三那年，卓少谦问过他喜欢什么类型。
他怎么说的来着？
“长发飘飘、单纯善良、温柔贤惠、活泼开朗、皮肤白皙、长得好看、知书达理，最好会撒娇，琴棋书画至少要会一样……”
“……”
这不是理想型，而是妄想型。
要不怎么说年少无知呢？
属实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。
李秋宁尴尬一笑，“童言无忌，你记性真好，这么多年还记得呢……”
“那你的理想型变了没有？”卓少谦执拗地问着同一个问题。
李秋宁不信卓少谦能给他介绍这样的对象，脖子一梗，“实话吗？没变。”
卓少谦嘴角勾起，“没变就好。”
“好？”
好在哪里？
好在他敢想敢梦？好在他人穷志不短？
“卓总，到了。”
司机把车停在盛莲养生门前，助理立刻下车，为卓少谦拉开车门。
卓少谦没有动，“秋宁，存一个我的电话，常联系，电动车我会赔给你的。”
“哦好。”
李秋宁点击新建联系人，存的全名，卓少谦。
大概率用不上，放在通讯录里吃灰。
他不是第一次跟老同学重逢，来来回回就这样，见了面都是交换联系方式，追忆往昔寒暄客套，完了各自忙碌，谁也没再想起谁。
而和卓少谦，连往昔都不方便追忆。
当年卓少谦被人欺负得跟狗一样，他把卓少谦当小弟使唤，对卓少谦也没客气到哪儿去。
他还想在盛莲多挣点钱，只盼着卓少谦忘了当年那些事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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